怀念老歌，是因为那些动听的旋律，曾经伴着我们走过最值得留恋的岁月。
在记忆里，总是有一些模糊的光影，和逝去的声音，在渐渐老去的心灵一角静静地蛰伏
着，等待一个风起的日子，悄悄复活，浮起有关往日的片片鳞爪，温柔而疼痛地撕杀着。常
常，有一些爱过的老歌，作为一个时代的代表，独自记忆着一些久远的岁月，和那些岁月里
发生的快乐与悲伤的往事。它们似乎是有灵魂的，附着在每一次不会重来的经历里，悠悠地
吟唱着，不思量，自难忘。
留下第一个痕迹的那首歌，是齐秦的《大约在冬季》。那时我在高中二年级，刚上文科
班。港台的流行歌曲刚刚传到大陆，齐秦是第一批。记得有个电视片，叫《来自台湾的歌声
》，那些MTV，在当时是全新的东西，三分钟的视觉轰炸极具震撼力，几乎让人疯 了。那些
歌，不唱历史，不唱革命，不唱七一不唱三八，不唱好好学习，唱的都是身边的事，一时的
感受，所以就那样被它们征服了。那年冬天，齐秦的《大约在冬季》唱遍大街小巷，象布满
视线的雪，静静地飘洒着离别的哀愁。“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漫漫长
夜里，未来日子里，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就象在唱我们的青春。那年，我正在进行着
一场生命中的初恋，在一个没有花草，没有灿烂阳光的季节里，我们苦苦地爱着，却终于分
手。也许初恋都是这样，可以不顾一切地去远远地爱一个人，却永远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现在看来，分手似乎也没有什么原因，却将最美的一瞬留在了青春的记忆里，永远定格
成纯净如水的回味。我不懂爱情，可是，我珍重这个冬天里的童话，是它让我第一次懂得了
爱情，我不后悔。
再后来，我上了大学。过去的事，装作已经忘记了，新的却又来了。那时候，刚进大学
，我们都挺傻的，一个个都是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日子比高考之前好过多了，歌又回来，
占据了生活的大部分空间。先是谭咏麟的《爱在深秋》和《夜未央》，从一个老绅士的嘴里
幽幽唱出，在瞬间击倒了我们这些孩子。要知道，那时候正是深秋啊，叶子落了，秋风来了
，风景一天天凋落，有爱情的，没爱情的，都在歌声里沉默了，象霜打的呆头鹅。我至今还
记得自己在学校的晚会上故做深沉地唱过那首《夜未央》……在这样的歌声里，我开始了又
一次恋爱。在深秋的长街上，我和她携手走的风中，那么冷的天，我们可以从学校一直走到
十几站地以外的另一个区，仅仅为了买一本都喜欢看的书。我说，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风来
的一侧……那时她在风中回头，却是温暖的泪眼……
也许爱情对于我来说，总是在远处。时间长了，我突然发觉，原来，这爱情的起因，是因
为寂寞，因为生命的船在同一时间搁浅在同一个港湾……我开始怀疑，我是否真的能承担这
一切，把这段感情作为人生的最后一次……当冬天到来，我们开始沉默。那时，郑智化正如
火如荼地席卷校园，我常常抱着吉他，坐在学校后面的操场旁边，一下午一下午地唱着《用
我一辈子去忘记》、《单身逃亡》、《蕾丝花边》……那忧伤的调子，深深地浸入了我的灵
魂，甚至让我对爱情以外的东西也产生了疑惑，一些不可排遣的黑色情绪占据了我的心，我
不知道，生活与爱情对于我来说，是刚刚开始，还是即将结束……这种迷惘，一直陪伴了我
很久。或者，在青春的日子里，这一切都是不能避免的，作为一个过程，我完美地经历了它
……
在分分合合里，爱情以细碎的步子，走过了好多冷冷暖暖的季节。那是个没有爱情就不
能活的年纪，却也是不懂爱情的年纪。也许唯其如此，才会在爱情里长大，在爱情里坚强，
在爱情里学会爱情，给以后必然要来的冗长苍白的日子，多留些回忆……那年，赵传来了。
他阳刚的呐喊和坚硬的爱情，在刹那之间打动了我。初秋的下午，我一个人在后面的操场上
踢足球，对着门墙狠狠地抽射，甚至把球开出很远，再追上去，好象是一个自己在给另一个
自己传球……在这样的过程里，我体会到了孤独。那时，教学楼的大喇叭里，正沸腾地播放
着赵传的《我终于失去了你》，在他高亢的歌声里，我看到汹涌的人群在我面前涌动，如林
的手臂在我面前挥舞，在拥挤的人群中，我已失去了什么？……
那时真是象疯了一样爱上了赵传的歌，《不要在别人的肩上哭泣》，《我一直以为你知道
》……我用本来就不多的几个钱，用心搜罗了他的所有磁带，无可挽回地沉入了那种苍凉激
越的情绪里。在阴沉沉的秋天下午，我独自躺在宿舍的床上，带着耳机，呻吟一样地感受着
那份独立苍茫的绝世情怀……我孤独，我沉默，我反抗，尽管这一切都是说不清的。当风起
时，赵传金属般的声音有如天籁，自遥远的所在铿然而起，剧烈而缠绵地拨动着我的心弦…
…“你一开口，说你要走，我也知道，你不会回头，你不知道，我痛苦已久，我一直以为你
知道我……”在别人的歌声里，我一次一次上演着我年轻的爱情，我欢欣，我悲伤，我不知
所措，我渐渐地成为一个男人……
那时的我，高傲，叛逆，远离尘嚣，活在一个年代久远的梦里。在那个梦里，有衣带翩
翩的君子，仗剑独行的侠客，飞羽流觞的诗人，和长袖善舞的女子……我就象一个来自遥远
时空的古人，沉默地注视着善变的、不能自圆其说的世界。这时，摇滚乐如同一个惊天的霹
雳，在我青春的天空里轰然炸响。四个长发披肩的高大男子，散放着不可抵御的阳刚之气，
冷傲地跃上舞台，一瞬间，鼓点急促如雨，吉他和贝斯温柔地啸叫，丁武高八度的嘹亮声音
直上云霄，一个有如前生的大唐盛世，在我眼前，在我耳边风起云涌，激荡着我蛰伏已久的
血，它们不停地冲撞着，汩汩地冲击着我的脉搏，冲刷着我的寂寞……
如果说《梦回唐朝》是我摇滚的启蒙，那么黑豹，崔健，指南针就是我青春时期精神上
的盛宴。常常，我独自沉醉在他们激越的歌声里，幻想自己来到了一个风雨如磐的旷野，在
斫我筋骨的刀剑丛林中奔驰呼啸，为了我爱的那些人和事，一次次地死去着。天空里有苍白
的闪电，在刹那间定格了我……也许我真的是个叛逆的人，那时，我穿着破牛仔裤，独来独
往，沉默寡言，好象这世界欠我的，什么学生会，什么政治课，什么早操晚自习……统统见
鬼去了。我写诗，写完了再撕，我听音乐，听谁也不懂的歌……在没有晚自习的时候，我一
个人呆在教室里，把班里的那台破录音机开到最大音量，唐朝的歌声占领了整个走廊，窗户
轻轻地拍打着，一切都象我的心一样躁动不安……黑暗里，只有一点忽明忽暗的烟蒂陪伴着
我。在我的身后，朗月无语，群星寂寥，映出我的长发，在光影熹微里有如荒原上倔强的草
……几个新生探头探脑地推开门，看动物一样看我，我不说话。
我的女朋友就是在那时爱上我的。爱情让我平静，日子忽忽而过。我们一起听潘越云，
听齐豫，听童安格……在星空下，在我吻她时，一天的花瓣雨纷纷坠落，洒满了我们相拥的
肩膀……那年元旦的晚会上，我唱了一首《爱与哀愁》送给她，人散以后，我们相携着回宿
舍，灯火阑珊，午夜悄静，新雪在路边寂寞地闪动着眼。当爱来时，哀愁也来了，在新的一
年的第一个凌晨……
后来，匆匆的，就快毕业了。校园里骊歌四起，眼泪总是在某一个角落里泛滥。执手相
看的泪眼，也换不回逝去的岁月，有一些和青春相联系的东西，在告别的清晨花一样悄悄谢
了。这一次，没有人为它哭泣。那些爱过的老歌，已和流去的岁月一起归于平淡，作为一个
时代的标志，它们将被尘封，直到拥有它的人能够承受回忆的那天。一曲《萍聚》不知不觉
间代替了所有的旋律，在教学楼的大喇叭里，在离人的嘴里，在与爱别离的人的心里，幽幽
但毫不张扬地唱起，它叮咛一般告诉我们，别再回首，曾经有过的，就是一切，再回首，来
时的路已成往昔……就算是浮萍吧，它们有时聚了，有时散了，那是风的事，而记忆，却永
远停留在青春的日子里，不会老去。走的那天，我平静地挥挥手，忍住心中突如其来的疼，
毫不回顾地走上了校门前的那条国道。那时，灿烂的阳光正在照彻整个世界，它还不十分茁
壮，但是，它在升起。我脚下的路默默地延展着，一如我当初来时。可是，我已经跋涉过，
并且还要继续。在清晨的阳光里，我越走越远，我的影子越来越小，终于消失的那条来时的
路的尽头。尽管，身后并没有谁的目光……
以后，工作了，头发剃短了，笑容回来了，心被收藏起来，在季候之外，不温不火地跳
动着。平淡的日子没有歌，嘈杂的言语，缤纷的世象，一天天掩盖了年少轻狂，我似乎老了
。常常，在繁忙之后，我问自己，那些爱过的老歌，和听它们时的心情，到哪里去了？我无
法回答。在那个没有歌的时代，生活变成了语言的艺术，和沉默的抵抗。我不知道什么是真
的，什么是假的，我只知道，我正在一个过程里，如此地走着。
也许，我的爱情，总是在歌声里开始，在歌声里结束。只是，它不是如歌的行板，而是急
管繁弦的挣扎……那年的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伴随着缠绵和悲伤的歌声，一直萦绕到现在
。是一个偶然，我和她相遇了。这一次相遇，几乎改变了我的一生，可是，它也终究没有改
变什么。在最初的一瞬，我把心全部交了出去，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为她而笑，为她
而哭，为她而幼稚得象个孩子，最后一个阵地毫无保留地失守了，我悲壮地屹立在爱情的高
地上，用蜿蜒的血祭奠着我的爱情图腾。爱情的极致不过如此吧，它甚至是疼痛的……那一
次相守刻骨铭心。当朝阳升起，她枕在我的膝盖上，我们一人一个耳机，听张艾嘉的《爱的
代价》，她迤俪的青丝如花盛开，象我们正在生长的爱情……那首歌就那么浸入了我的骨子
，我的血……“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象朵永远不凋零的花，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看世事
无常，看沧桑变化，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是永远都难忘的啊，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永
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他。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
苦痛挣扎。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这是爱的代
价……”在歌声里，我感到她的泪水静静的流下来，终于打湿了我的膝头……在歌声里，秋
天的阳光，风，夜晚，那么的不真实，一切仿佛都变得善变，变得无法捉摸。我似乎看到，
在爱情的尽头，有一场离别在等待着我……而那时，我将会独自听着什么歌？
她并没有负我。可是，终于还是有一些不能改变的东西，结束了我们爱情。为了这场爱
情，我们都付出了代价。分手的那天，是在盛夏，我离开了她的城市，在喧哗的车站，我们
无语相对，一切，只剩下最后几分钟的凝视了……我们还能做什么？车子就要启动了，我拼
命一样冲下车，在众目睽睽里把她一把抱在怀里，狠狠地吻她……当我离去，我看见她孤单
单地站在原地，哭得象一棵风中的树……车窗外面，夏日正繁华地生长着，而我象个弃儿，
正在开始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次旅程……我抽烟，我昏昏欲睡，可什么也欺骗不了正在流血的
心，它还在醒着，疼痛着，回忆着……最不堪的是，车行中途，车上的音响里竟然传出了那
首《爱的代价》！……我象被捅了一刀，挣扎着想不去听，又怎么可能？我无从逃避，我不
能企求，也许这是冥冥之中，上天给我的完满结局，让我象一出大戏的主角一样，不动声色
地演完自己的最后一幕……那些有关往日的音符，那些那个人在时的句子，一寸寸地割裂我
的心，让我无处闪躲，那种不如死了的感觉，我一生也不会忘……膝头上，已没有了那个人
的长发，温热地盛开着，此刻，它正在离我越来越远的路上，在风里悲伤地飘动。而窗外，
落日如血，象不忍的吻痕，正在渐渐染红我的归途……
这首歌，成了我伤感爱情的纪念，从那以后，再也不能听。
日子却从未因为什么而停留。它有脚一般永无休止地地走着，所有的歌，所有的爱，都
只是它胸怀里的一瞬，就象漫长的纪年里，曾经有过的无心的一瞥。作为伤痕，那些代表了
当时全部的歌，也终于会渐渐淡去，在时间的匆匆步履声中归于沉寂。象一次平常的离别，
当蛩蛩的足音远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旧地，和还没有离去的另一个人。风又起了，雨又来了
，是否又有一片落叶，在不经意间沾上了衣襟，诉说着季候的变迁？如歌的人生，荡漾着多
少旧梦，而过些时候，那个人也将离去。往日的那些老歌，还会在他的身后，动人地响起吗
？有谁来听它们？有谁明白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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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过的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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