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即将到来的时候，我开始感到寒冷。我想把自己藏起来，像一条鱼一样沉到寂静
的海底，然后在深蓝中窥望四处游走的光斑和阴影。我保持缄默和冷淡，也许没有语言就不
会有伤害。

    我走在路上，背着墨绿色的灯芯绒单肩包，像任何一个平凡而矜持的女子，视线停留在
前方不远处，偶尔掠过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不期待与熟人的巧遇。

    我看到迎面走过来的女子，染成酒红色的头发，是我喜欢的色彩。她漠然平视前方，嘴
角一丝不易察觉的上扬。我知道她喜欢在这样的陌生人潮中行走，有轻微的自嘲和冷漠。人
海是最寂静的地方，除了喧哗，什么都没有。

    希希说，我越来越容易犯困，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随时随地都可以躺下睡着。我看着
她，我厌恶她喋喋不休的样子。我说，那你就睡吧，永远都不要醒过来。我知道怎样让她无
语。然后我低下头不去理会她失望而受伤的眼神。我有一种恶狠狠的满足和愧疚。希希是我
最好的朋友。

    我开始连续地失眠。我做许多奇怪的梦。每个迥异的梦境中都有一个女子，我记得她裸
露的手臂和颈项，优美的轮廓，没有色彩。她在人群中行走，漫无目的，偶尔刻意观察迎面
而来的行人，在他们感觉到被注意前迅速地收回目光投向另一个。她的嘴角神经质地挂着一
抹微笑，时而强烈，时而隐约。没有任何言语，只有行走和视线。我从来不知道她的目的地
，也许这就是状态的本身，无始无终。

    我说，希希我给你带了巧克力。希希最喜欢的费列罗。我在不动声色地讨好她。我知道
再多的巧克力也填不满一道裂缝。可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14岁以前，我没有朋友。或
者说是我觉得自己没有朋友。14岁以后，我只有希希一个朋友。我无法忍受与同一个人长久
地相处，我想我一定是个容易厌倦的人。我认识希希的时候，她是一个脆弱而天真的孩子，
就像现在一样。我不喜欢她的单纯，过度的单纯像是一种病。可是她对我的依赖让我无所适
从，她在寂寞或者欣喜的时候来找我，她像是玻璃般的精灵。我有时会希望永远和她在一起
，我需要有陪伴。

    我开始节食。我并不胖，可是饥饿的感觉轻易地让我沉沦。体会从身体到灵魂，一切都
被抽空的虚脱感。大量地喝水，减轻胃部的痉挛。也许身体可以慢慢变得洁净透明，像一条
深海里的鱼。

    我已经没有任何食品，除了两只苹果。买苹果的时候，我问，脆不脆。摊主堆起殷勤的
笑容说脆。我看看他说，我不吃脆的苹果。摊主的脸色是尴尬的。我发现自己喜欢看别人为
难的样子。我笑了，我就是喜欢吃酥软的苹果，那种在嘴里粘稠的感觉。

    我不敢带皮吃苹果。削皮的时候想起了以前一个女孩子说，半夜里十二点削出一根从头
到尾没有断的苹果皮，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那个女孩子后来为了她爱的男孩远走他乡，杳
无音信。原来我们早已经走出相信童话的年代，现实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推翻我们的梦想。于
是我们流浪，我们放逐，我们无处可去。我削出的苹果皮总是零零落落。

    在我16岁的时候我认识了兔子，非常爱吃苹果的兔子。兔子出了名地顽皮无赖，是我见
过的最酷爱苹果的人。她吃起苹果狼吞虎咽，直到把核也一并嚼干净，然后闭上眼睛心满意
足，十几年如一日。对一样东西有如此偏执的喜爱，我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可是她始终不是
我的朋友，我们之间总是隔着什么。我知道这是宿命的安排。我16岁的时候就明白了不是想
要的东西就可以得到。她最后对我说，蓝，你让我害怕。我看着她固执的眼睛，忽然就看到
了自己的寂寞。

    我始终相信自己是一个自闭的人，相信没有谁可以忍受谁。于是我们独来独往，面对着
可耻的孤独。遇到霖的时候我20岁，可是还是迟了，我早已经过了能够天真地相信爱情的年
龄。他在我回宿舍的路上傻傻地等我，等我听他说出犹豫许久的承诺。我看着他紧张的神情
，忽然伸手抚摩他微微沁汗的额头。我说，霖，其实你说什么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他很激
动，他以为我答应了他。而事实上，我们的确一起走了很长的路。可是也许我只是需要有人
陪伴而已。我这样想的时候会感到自己可憎。我自私地享有被人疼爱的幸福，可是我从没有
付出更多。

    希希看到我们的时候露出羡慕的神情，她悄悄对我说，蓝，你要珍惜你的幸福。我对这
句话陡生惧意，我知道我从来都是一个不懂珍惜的人。我想我们总有一天是要分开的。我说
，希希，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能替我好好照顾霖么。希希显出诧异的样子，为什么要走，
你现在过得那么好。我只是坚持看着她，我说，你答应我。她点点头说，蓝你有时会对你身
边的人很残忍。也许我天生就是一个残忍的人，在伤害别人的同时也伤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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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来势不可挡
比如要亮起来的黎明
比如要暗下去的黄昏
比如宿命的邂逅
比如预知的离别
比如摧枯拉朽的爱情
比如生
比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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