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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282] 主题: 考试将近,发个如何读书的贴,算bg大家了:)
作者: doctor (doctor·180度的自由)
标题: 考试将近,发个如何读书的贴,算bg大家了:)[转载]
来自: 192.168.*.*
发贴时间: 2004年06月12日 17:46:09
长度: 21243字
 

                         五、读书与思考(4篇)

                               读书的方法

  新年时节,送些甚么给学生呢?就送他们一些读书的方法吧。
  首先声明,我要谈的是为知识而读书的方法,不是为考试而读书的方
法。后者,香港的学生都是专家——猜题目、背课文之能,世间少有。但
为知识而读书可以帮助考试,为考试而读书却未必可助知识的增长。知识
是读书的目的(An End);考试只是一个方法(A Means)。然而香港学生
(或教育制度),却很显然地将这两佯
东西颠倒过来。
  我可在四个大前提下给学生们建议一些实用的读书方法。若能习惯运
用,不但可以减轻考试的压力,而对更重要的知识投资会是事半功倍的。


                           一、以理解代替记忆

  很多人都知道明白了的课程比较容易记得。但理解其实并不是辅助记
忆——理解是记忆的代替。强记理论不仅是很难记得准确:当需要应用时
,强记的理论根本无济于事。明白了理论的基本概念及含义,你会突然觉
得你的记忆力如有神助。道理很简单,明白了的东西就不用死记。但理论
的理解有不同的深度,也有不同的准
确性。理解愈深愈准确,记忆就愈清楚,而应用起来就愈能得心应手。所
以读书要贯通——理论上的不同重点的联带关系要明白;要彻底——概念
或原则的演变要清楚。
  要在这些方面有显著的进步易如反掌,而学生也不需多花时间。他只
要能改三个坏习惯,一年内就会判若两人。
  第一个坏习惯,就是上课时“狂”抄笔记。笔记是次要、甚至是可有
可无的。
这是因为抄笔记有一个无法补救的缺点——听讲时抄笔记分心太大!将不
明白的东西抄下来,而忽略了要专心理解讲者的要点,是得不偿失。我肯
定这是一般香港学生的坏习惯。例如好几次我故意将颇明显的错误写在黑
板上,200多学生中竟无一人发觉,只知低着头忙将错误抄在笔记上。
 笔记有两个用途。①将明白了的内容,笔记要点。但若觉得只记要点都
引起分心,就应放弃笔记。明白了讲者的内容是决不会在几天之内忘记的
。很多讲者的资料在书本上可以找到,而在书本上没有的可在课后补记。
老师与书本的主要分别,就是前者是活的,后者是死的。上课主要是学习
老师的思想推理方法。②在上课听不懂的,若见同学太多而不便发问,就
可用笔记写下不明之处,于课后问老师或同
学。换言之,用笔记记下不明白的要比记下已明白的重要。
  第二个坏习惯,就是将课程内的每个课题分开读,而忽略了课题与课
题之间的关系,理解就因此无法融会贯通。为了应付考试,学生将每一个
课题分开读,强记,一见试题,不管问甚么,只要是似乎与某课题有关,
就大“开水喉”,希望“撞”中——这是第二个坏习惯最明显的例子。
  要改这个坏习惯,就要在读完某一个课题,或书中的某一章,或甚至
章中可以独立的某一节之后,要花少许时间去细想节与节、章与章、或课
题与课题之间的关系。能稍知这些必有的连带关系,理解的增长就一日千
里。这是因为在任何一个学术的范围内,人类所知的根本不多。分割开来
读,会觉得是多而难记;连贯起来,要知要记的就少得多了,任何学术都
是从几个单元的基础互辅而成,然后带动千变
万化的应用。学得愈精,所知的就愈基本。若忽略了课题之间的连贯性,
就不得其门而入。
  第三个坏习惯,主要是指大学生的,就是在选课的时候,只想选较容
易的或讲课动听的老师。其实定了某一系之后,选课应以老师学问的渊博
为准则,其他一切都不重要。跟一个高手学习,得其十之一、二,远胜跟
一个平庸的学得十之八九。这是因为在任何一门学术里面所分开的各种科
目,都是殊途同归。理解力的增长是要知其同,而不是要求其异。老师若
不是有相当本领,就不能启发学生去找寻不同科目之间的通论。






                   二、兴趣是因思想的集中而燃烧起来的

  我们都知道自己有兴趣的科目会读得较好。但兴趣可不是培养出来的
。只有总想能在某科目上集中,才能产生兴趣。可以培养出来的是集中的
能力。无论任何科目,无论这科目是跟你的兴趣相差多远,只要你能对之
集中思想,兴趣即盎然而生。

  对着书本几小时却心不在焉,远比不上几十分钟的全神贯注。认为不
够时间读书的学生都是因为不够集中力。就算是读大学,每天后能思想集
中两三小时也已足够。要培养集中力也很简单。第一、分配时间——读书
的时间不需多,但要连贯。明知会被打扰的时间就不应读书。第二、不打
算读书的时间要尽量离开书本——“饿书”可加强读书时的集中力。第三
,读书时若觉得稍有勉强,就应索性不读而
等待较有心情的时候——厌书是大忌。要记着,只要能集中,读书所需的
时间是很少的。
  将一只手表放在书桌上。先看手表,然后开始读书或做功课。若你发
觉能常常在30分钟内完全不记得手表的存在,你的集中力已有小成。能于
每次读书对都完全忘记外物1小时以上,你就不用担心你的集中力。

                             三、问比答重要

  很多学生怕发问的原因,是怕老师或同学认为他问得太浅或太蠢,令
人发笑。但学而不问,不是真正的学习。发问的第一个黄金定律就是要脸
皮厚!就算是问题再浅,不明白的就要问;无论任何人,只要能给你答案
,你都可以问。
  从来没有问题是太浅的。正相反,在学术上有很多重要的发现都是由
三几个浅之又浅的问题问出来的。学术上的进展往往是靠盲拳打死老师傅
。很多作高深研究的学者之所以要教书,就是因为年轻学生能提出的浅问
题,往往是一个知得太多的
人所不能提出的。虽然没有问得太浅这回事,但愚蠢的问题却是不胜枚举
。求学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要学甚么问题是愚蠢或是多余。若不发问,
就很难学得其中奥妙。
  老师因为学生多而不能在每一个学生身上花很多时间。认真的学生就
应该在发问前先作准备工夫。这工夫是求学上的一个重要过程。孔子说得
好:“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要分清楚“知”与“不知”
,最容易就是做发问前的准备工夫。这准备工夫大致上有三个步骤——
  第一、问题可分三类——A、“是甚么”(What),B、“怎样办”(
How?),C、“为甚么”(why)。学生要先断定问题是那一类。A类问的是
事实:B类问的是方法:C类问的是理论。问题一经断定是那一类,学生就
应立刻知道自己的“不知”是在那方面的,因而可免却混淆。若要问的问
题包括是多过一类的,就要将问题以类分开。这一分就可显出自己的“不
知”所在。第二、要尽量去将问题加上特性。换言之,你要问的一点是愈
尖愈好。第三、在问老师之前,学生要先问自己问题的答案是否可轻易地
在书本上找到。若然,就不应花老师的时间。大致上,用以上的步骤发问
题,答案是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的。若仍须问老师的话,你发问前的
准备工作会使他觉得你是孺子可教。

                    四、书分三读——大意、细节、重点

  学生坐下来对着书本,拿起尺,用颜色笔加底线及其他强调记号。读
了一遍,行行都有记号,这是毁书,不是读书。书要分三读。
  第一读是快读,读大意,但求知道所读的一章究竟是关于甚么问题。
快读就是翻书,跳读;读字而不读全句,务求得到一个大概的印象。翻得
惯了,速度可以快得惊人。读大意,快翻两三次的效果要比不快不慢的翻
一次好。第二读是慢读,读细节,务求明白内容。在这第二读中,不明白
的地方可用铅笔在页旁作问号,但其
他底线或记号却不可用。第三读是选读,读重点。强调记号是要到这最后
一关才加上去的,因为哪一点是重点要在细读后才能选出来。而需要先经
两读的主要原因,就是若没有经过一快一慢,选重点很容易会选错了。
  在大学里,选择书本阅读是极其重要的。好的书或文章应该重读又重
读;平凡的一次快读便已足够。在研究院的一流学生,选读物的时间往往
要读书的时间多。

  虽然我在以上建议的读书方法是着重大学生,但绝大部分也适合中小
学生学习。自小花一两年的时间去养成这些读书的习惯,你会发觉读书之
乐,实难以为外人道。

                  1984年1月3日

                            思考的方法(上)

  据说熊彼德(J.A.Schumpeter)曾在课堂上批评牛顿,指责这个如假
包换的物理学天才只顾闭门思想,没有将他思考推理的方法公开而留诸后
世!这批评有点道理。但牛顿在物理学上的丰功伟绩,是他在逃避瘟疫的
两年中想出来的;其后就再没有甚么重大发现——虽是昙花一现,但这“
一现”却是非同小可。爱因斯坦的思考方法,屡见经传:可惜他天赋之高
,远超世俗,要学也学不到。
  有些朋友以为爱因斯坦既然可以不用资料而将相对论想了出来,他们
也可照样推理。但爱因斯坦所能办到的,跟他们有甚么相干?不自量力,
以此为最!爱因斯坦的思考方法很可能是那自命不凡的人的一种思想障碍

  我不仅不敢与牛顿或爱因斯坦相比,就是半个天才也算不上。但正因
为这个缘故,我倒可以写一点有实用性的思考方法。我的思考方法是学回
来的。一个平凡的人能学得的思考方法,其他的凡夫俗子也可以学。天才
的思考方法是天才的专利权,与我们无关。
  在大学念书时,我从不缺课的习惯就是为了要学老师的思考方法。所
有要考的试都考过了,我就转作旁听生。有一次,赫舒拉发(J.Hirshlei
fer)在课后来问我:“你旁听了我六个学期,难道我所知的经济学你还未
学全吗?”我回答说:“你的经济学我早从你的著作中学会了,我听你的
课与经济学无关——我要学的是你思考
的方法。”
  我这个偷“思”的习惯实行了很多年,屡遇明师及高手明友,是我平
生最幸运的事。这些师友中,算得上是天才或准天才的着实不少。我细心
观察他们的思考方法,在其中抽取那些一个非天才也可用得着的来学习,
久而久之就变得甚为实用。但因为被我偷“思”的人很多,我就综合了各
人的方法,作为己用。虽然这些人大都是经济学者,但天下思考推理殊途
同归,强分门户就是自取平凡。兹将我综合了普通人也可作为实用的思考
方法的大概,分析如下。

                          一、谁是谁非毫不重要

  假如你跟另一个人同作分析或辩论时,他常强调某一个观点或发现是
他的,或将“自己”放在问题之上,那你就可以肯定他是低手。思考是决
不应被成见左右的。要“出风头”或要“领功”是人之常情,但在思考的
过程上,“自己”的观点不可有特别的位置。“领功”是有了答案之后的
事。在推理中,你要对不同的观点作客观的衡量。
  有些人认为佛利民好胜、强词夺理地去维护自己的观点,这是错的。
佛利民的思想快似闪电,但他认错更快!因为他认错太快,往往给人的印
象就是没有认错。在我所认识的高手中,没有一个推理时将“自己”加上
丝毫重量的。事后“领功”是另一回事。
  同样地,在学术上没有权威或宗师这回事——这些只是仰慕者对他们
的称呼;我们不要被名气吓倒了。任何高手都可以错,所以他们的观点或
理论也只能被我们考虑及衡量,不可以尽信。当然,高手的推论较为深入
,值得我们特别留意。我们
应该对高手之见作较详尽理解,较小心地去衡量。但我们不可以为既是高
手之见,就是对的。高手与低手之分,主要就是前者深入而广泛,后者肤
浅而狭窄。
  我一向都佩服史密斯、米尔及马歇尔等人。但当我研究佃农理论时,
我就将他们的佃农理论一视同仁,没有将他们的大名放在心上,若非如此
,我是不可能将他们的理论推翻的。

            二、问题要达、要浅,要重要、要有不同答案的可能性

  问题问得好,答案就往往得了过半。在“读书的方法”一文内,我述
说了求学时的发问主旨。以发问作为思考的指引,有几点是要补充的。
  第一、问题要一针见血。这是佛利民的拿手好戏。你问他一个问题,
他喜欢这样回答:“且让我改一下你的问题。”(Let me rephrase your
 question.)他一改,就直达你要问的重心,十分清楚。我们凡夫俗子的
仿效方法,就是要试将一个问题用几种形式去发问,务求达重点的所在。
举一个例子。当佛利民解释某法国学者的货币理论时,我问:“他的主旨
是否若时间长而事情不变,人们就觉得沉闷?”佛利民答:“你是要问,
是否时间越多,时间在边际上的价值就越少?”这一改,就直达经济学上
的“替换代价下降”(Diminishing Marginal Rate of Substitution)定
律,他无需答我,答案已浮现出来了!
  第二、问题要问得浅。这是艾智仁(A.A.Alchian)的专长。谈起货币
理论,他问:“甚么是货币?为甚么市场不用马铃薯作货币?”当经济学
界以功用(Utility)的量度困难为热门的争论时,艾智仁问:“甚么是功
用?甚么是量度?我们用甚么准则来决定一样东西是被量度了的?”这是
小孩子的发问方式。后来艾智仁找到
了举世知名的答案。量度不外是以武断的方式加上数字作为衡量的准则,
而功用就只不过是这些数字的随意定名。假设每个人都要将这数字增大,
就成了功用原理。这武断的方法若能成功地解释人类的行为就是有用的,
而功用本身与社会福利无关!

  我自己的佃农理论,就是由几个浅问题问出来的。传统上的理论,都
以为既然土地种植的收成是要将一部份分给地主,那么地主以分账的方法
征收租金,就正如政府征税一样,会使农民减少劳力从而使生产下降。我
问:“既然生产下降,租值就应减少了,为甚么地主不选用其他非分账式
的收租办法?”我再问:“假如我是地主,我会怎么办?假如我是农民,
我又会怎么办?”
  第三、要断定问题的重要性。在我所知的高手中,衡量问题的重要与
否是惯例,赫舒拉发更喜欢把这衡量放在一切考虑之前。学生问他一个问
题,他可能回答:“这问题不重要。”于是就想也不再想。认为是重要的
问题呢,他就从座上站起来!

  判断问题的重要性并不太难。你要问:“假若这问题有了答案,我们
会知道了些甚么?”若所知的与其他的知识没有甚么关连,或所知的改变
不了众所周知的学问,那问题就无足轻重。
  有很多问题不仅是不重要,而且是蠢问题。甚么是蠢问题呢?若问题
只能有一个答案,没有其他的可能性,那就是蠢问题了。举一个例。经济
学是基于一个“个人争取利益”的假设;这就暗示着个人生产是会尽可能
减低生产费用。有一个学者大做文章,问个人的生产费用是否会过高了?
但基于这作者自己的假设下,“过高”是不可能的。佛利民就下评语:“
愚蠢的问题,得到愚蠢的答案,是应有之报!”

                  1984年3月20日

                            思考的方法(中)

                          三、不要将预感抹杀了

  逻辑是推理的规格;但若步步以逻辑为先,非逻辑不行,思考就会受
到压制。不依逻辑的推理当然是矛盾丛生,不知所谓;但非经逻辑就想也
不想的思考方法,往往把预感(Hunch )抹煞了,以致甚么也想不到。逻
辑学——尤其是数学逻辑——是一门湛深的学问,但若以逻辑先入为主,
就会弄巧反拙。
  在念书时我拜读过爱因斯坦与逻辑学高手朴柏(K.Popper)辩论的书
信。他们争论的是科学方法论的问题。在这辩论中,我以为朴柏是胜了一
筹;但在科学上的贡献,他却是藉藉无名的。
  逻辑是可以帮助推理的正确性,却不是思想(Idea )或见解的根源。
科学方法论是用以证实理论的存在,但它本身对解释现象毫无用处。那些
坚持非以正确方法推断出来的思想是犯了规,不能被科学接受的观点,只
不过是某些难有大贡献的人的自我安慰。这种人我遇过了不少。他们都胸
有实学,思想快捷——缺少了的就是想象力。
  纯以预感而起,加上想象力去多方推敲,有了大概,再反覆以逻辑证
实,是最有效的思考方法。只要得到的理论或见解是合乎逻辑及方法论的
规格,是怎样想出来的无关重要。那些主张“演绎法”(Deductive Meth
od)或“归纳法”(Inductive Method )的纷争,不宜尽听。苹果掉到牛
顿的头上(或牛顿午夜做梦),万有
引力的理论就悟了出来。又有谁敢去管他的思考方法是否正确。
  有一些独具卓见的学者,其逻辑推理的能力实在是平平无奇;他们的
重要科学贡献是经后人修改而成的。英国早期的经济学家马尔萨斯(T.Ma
lthus),推理的能力比不上一般大学生!近代获诺贝尔奖的海耶克及舒尔
兹(T.Schultz),推理也没有过人之处。这可见思想见解(Idea)是首要
,逻辑次之。
  得到了一个稍有创见的预感,就不要因为未有逻辑的支持而放弃。在
我所认识的学者中,善用预感的要首推高斯(R.H.Coase )。无论我向他
提出任何比较特出的意见,他就立即回答:“好像是对了”或“好像是不
对的”。先有了一个假定的答案,然后再慢慢地将预感从头分析。
  有一次,在一个会议上,有人提议大地主的农产品售价会是专利权的
市价,缺乏市场竞争,对社会是有浪费的,我冲口而出:“怎么会呢?假
若全世界可以种麦的地都属我所有,我就一定要将地分开租给不同的农民
耕种;麦收成后农民就会在市场上竞争发售,那么麦价是竞争下的市价。
”高斯在旁就立刻对我说:“你好像是对了。”三天之后,我再遇高斯时
,他又说:“你好像是对了。”我问他我对了
甚么?他说:“麦的市价。”几个月后,在闲谈中,高斯旧事重提:“我
认为在麦的价格上你是对了的。”对一个不是自己的预感而日夕反覆推断
,确是名家风范,是值得我们效法的。
  另一个已故的高手朋友,名叫嘉素(R.Kessel),是行内知名的预感
奇才。在1974年(他死前一年)我有幸跟他相聚几个月,能欣赏到他的不
知从何而来的预感。嘉素有一条座右铭:“无论一个预感是怎样的不成理
,它总要比一点意见也没有为佳。”他又强调:“若无半点见解在手,那
你就甚么辩驳也赢不了。”
  预感是每个重要发现都缺少不了的——从那里来没有一定的规格,有
时究竟是甚么也不大清楚。在思考上,预感是一条路的开端——可走多远
,到那里去,难以预先知道——但是非试走一下不可的。走这路时逻辑就
在路上画上界线,将可行及不可行的分开。走了第一步,第二步可能较为
清楚。好的预感的特征,就是路可以越走越远,越走越清楚,到后来就豁
然贯通。“没出息”的预感的特征正相反。
  不要以为我强调预感的重要,是有贬低逻辑及科学方法论之意。我曾
经是加纳(R.Carnap)的学生,怎会轻视这些学问?我要指出的是逻辑是
用以辅助预感的发展,用错了是可将预感抹煞了的。

                         四、转换角度可事半功倍

  任何思考上的问题,是一定可以用多个不同的角度来推想的,换言之
,同样的问题,可用不同的预感来试图分析。在这方面,我认识的高手都
如出一辙——他们既不轻易放弃一个可能行得通的途径,也不墨守成规,
尽可能用多个不同的角度来推想。转换角度有如下的效能——
  第一、茅塞可以顿开。茅塞(Mental Block)是一个很难解释的思想
障碍,是每个人都常有的。浅而重要的发现,往往一个聪明才智之士可能
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但若将思想的角度稍为转变一下,可能令茅塞顿开。
想不到的答案,大多数不是因为过于湛深,而是因为所用的角度是难以看
到浅的一面。重要的例子不胜枚举。
  一间工厂为了生产,对邻近的物业造成污染而有所损害。历久以来,
经济学者都建议政府用几种办法去压制工厂的生产,从而减少邻近物业的
损失。这个老问题到了高斯的手上,他就将角度倒转了:“压制工厂生产
,就等于邻近的业主对工厂有所损害,究竟要被压制的应是那一方?”高
斯定律是由此而出的。
  另一个例子是关于近十多年来在世界上大行其道的“财务投资学”(
Corporate Finance)。这门学问其中的一个创始人沙尔波(W.Sharpe)的
成名之作,是在有风险的情况下,首次在原理上断定了资产的市价。虽然
这原理是有着明显的缺点,但对一个在当时是高手云集而不可解决的重要
问题,稍可成理的答案已足令其驰名遐迩。沙尔波的“破案”出发点,就
是将一条当时众所周知的曲线倒转了来划。
  第二、角度可以衡量答案。从一个角度看来是对的答案,换一个角度
却可能是错了。任何推理所得的一个暂定的答案,都一定可以找到几个不
同的角度来衡量。若不同的角度都不否决这个暂定的答案,我们就可对答
案增加信心。当然,可靠的答案还是要经过逻辑及事实的考验的。
  第三、角度有远近之分。在思考的过程中,细节与大要是互补短长的
,无论细节想得如何周到,在大要上是有困难的见解,思考者就可能前功
尽弃。但在大要上是对了的思想,细节的补充只是时间的问题——就算是
错了细节也往往无伤大雅。在这方面的思考困难,就是若完全不顾细节,
我们会很难知道大要。有了可靠的大要而再分析细节,准确性就高得多了

  思想一集中,脑袋就戴上了放大镜,重视细节——这是一般的习惯。
善于思考的人会久不久将问题尽量推远以作整体性的考虑。

                  1984年3月23日

                            思考的方法(下)

                            五、例子远胜符号

  推理时可用例子,也可用符号;有些人两样都不用,只是照事论事,
随意加点假设,就算是推理。后者是茶余饭后不经心的辩论,算不上是认
真的思考。有科学性的思考,用例子是远胜用符号的。
  数学是以符号组合而成的一种语言;严格来说,任何语言文字都是符
号。画面是没有符号的,但也是表达的一种方式。用大量的字来表达画面
,就成了例子。思想是抽象的。要证实抽象思想的正确性,数学就大有用
途,因为它是最严谨的语言。但有效的思考方法却是要将抽象现实化。画
面比符号较接近现实,因此较容易记;所以在思考上,用例子就远胜用符
号了。
  以善用数学而负盛名的经济学者,如森穆逊(P.Samuelson)、阿罗(
K.Arrow)、乌沙华(H.Uzawa)、史得格斯(J.Stiglitz )等人,都是以
例子帮助思考的。以数学求证是得了大要之后的事。其他少用数学而善于
思考的人,用例子更是得心应手。有些学者只是用符号或少用例子的,但
有重要发现的却是少见。中国人天份之高举世知名,但用例子的能力就比
较弱了。这一点我实在不明白(可能佛学的例子过于抽象,造成不良影响
;这问题要请岑逸飞代为解答)。以我之见,韩非子还算过得去,但孟子
及孙中山所用的例子就往往似是而非,不知所云;他们成不了推理高手,
是不难了解的。
  善用例子的人,再蠢也蠢不到哪里去。用例子有几个基本的法门,能
否善用就要看个人的想像力了。现试将这些法门分列如下。
  第一、例子要简而贴切。以例子辅助推理,理论的重要特征是要全部
包括在例子之内。通常的办法就是将例子内的枝节删去,使重点突出,务
求在重点上例子与理论有平行的对比。简化例子要有胆量,也要有想像力
。在经济学历史上,简化例子最有本领的是李嘉图(D.Ricardo)——所以
李嘉图的经济模型的广博度,至今仍未有人能望其项背。那就是说,例子
简化得越利害,复杂的理论就越容易处理。
  第二、例子要分真假。所有可用的例子都是被简化了的。以严格的准
则来衡量,没有一个例子是真实的。但有些例子是空中楼阁,其非真实性
与简化无关;另一类例子,却是因事实简化而变为非真实——我们称后者
为“实例”。纯以幻想而得的例子容易更改,容易改为贴切,是可帮助推
理的。但要有实际应用的理论,就必须有实例支持。少知世事的人可先从
假例子入手,其后再找实例辅助;实证工夫做得多的人,往往可省去这一
步。经验对思考有很大的帮助,就是因为实例知得多。
  第三、例子要新奇(Novel)。众所周知的例子不仅缺乏吸引力;在思
考上,较新奇的例子会较容易触发新奇的思想。第一个以花比美人的是天
才,其后再用的就少了创见。工厂污染邻居的例子,庇古用时是新奇的;
用得多了、启发力就减弱。高斯在同一问题上作分析,采用了牙医工具的
声浪扰及邻居、大厦的阴影减少了隔邻泳池的阳光。这些比较新奇的例子
,都启发了一点新的见解。
  第四、要将例子一般化(Generalise)。这一点,中国人是特别弱的
,事实不可以解释事实;太多理论就等于没有理论。将每个例子分开处理
,理论及见解就变得复杂,各自成理。无意中变成了将事实解释事实。将
多个不同的例子归纳为同类,加以一般化,是寻求一般性理论的一个重要
方法。
  马克思走李嘉图的路,将资本跟土地及劳力在概念上分开。所以马克
思的资本论缺乏一般性,使剩余价值无家可归。李嘉图自己从来不相信价
值是单从劳力而来的;他想不通将不同资源一般化的方法,自知他的理论
有困难。这困难要到费沙(I.Fisher)才清楚地解决了。
  在社会耗费的问题上,庇古所用的例子分类太多,以致他的理论模糊
不清,前后不贯。这问题到了高斯手上,他就认为在社会上每个人无论做
甚么对其他人都有影响;他于是就将所有对人有影响的行为归纳为产权的
问题。
  在另一个极端,过于一般性的理论,因为没有例外的例子,所以也没
有解释的功能。有实用的理论是必须有被事实推翻的可能性。因此之故,
例子既要归纳,也要分类。分类的方法就是要撇开细节,集中在重点上不
同例子之间难以共存的地方。将一个例子分开来处理,我们也应该找寻跟
这例子有一般性的其他例子。世界上没有一个“无法一般性化”的实例。
若是有的活,在逻辑上这实例是无法用理论解释的——这就变成了科学以
外的事。
  第五、要试找反证的例子(Counter Example)。思考要找支持的例子
;但考证是思考的一部分——考证就要试找反证的例子了。史德拉(G.St
igler)、贝加(G.Becker)等高手,在辩论时就喜用反证。可靠的理论,
是一定要有可以想象的反证例子的——但若反证的是实例,理论就被推翻
了。

                        六、百思不解就要暂时搁置

  人的脑子是有着难以捉摸的机能——连电脑也能想出来的脑子,其机
能当然要比电脑复杂得多。拼命想时想不到,不想时答案却走了出来,是
常有的事。我们可以肯定的,就是在不经意中走出来的答案,一定是以前
想过的老问题。以前想得越深,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机会就越大。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可以置信。
  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时间并没有白费。将问题搁置一旁,过些时日
再想,可有奇效。就是不再想答案也可能会在无意间得到的。我的价格管
制文章写了3年,公司原理12年,玉器市场9年仍未开笔……,这些及其他
文章加起来起码有百多年!不是言过其实,而是搁置着等时机成熟而已。
贝加的文章,好的都是下了多年的工夫。
高斯有几篇等了30多年的文章:他今年74岁了,等不到是经济学上的大损
失。但人各有法,而等待是思考的一个重要的步骤。
  科学上的思考是一门专业。跟其他专业一样,熟能生巧。可以告慰的
,就是无论问题看来是如何的深奥,好的答案往往会比想象中的浅的。

                  1984年3月27日

    转自素心学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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